至于为何人人追捧林家,自然因为林氏一族是储君的外家,他日太子登基为新皇,林家便是正经的外戚。不说荣损,一时的显赫耀眼是必然的。今日林老太君寿宴,就连政务繁忙的储君,都赏下了许多寿礼。男人不曾亲自来,奚娴自是松了一口气。想来也是,到底老皇帝还病着,储君亲来贺寿,却是有几分不妥,他不会这么做。另一头,林老太君告了乏,寿宴中途时便使林紫贤扶着,归了院歇寝。众人俱知林老太君身子不好,故而便也并不疑虑,只是纷纷嘱咐保重身子要紧。老太君的祥康院在林府中央,几次修缮俱不曾及,只因这院子是先皇后住过的,祥康院里甚至还有皇后的闺房,以及各处秋千澜池,亭台楼阁自成一派,皇后过世多年,却不曾萧瑟过,一如她少女时种种模样。林紫贤扶着老太太进院,却见院里下人俱恭敬垂首,一路走来老太太不作声,只是面色和缓许多。林紫贤的心跳却一下下变得很快,期待也变成实质,炽热得快要跳出胸腔。很快,她扶着步履蹒跚的老太太到了屋前。却见九曲长廊的尽头,有个年轻的男人立着,宽肩窄腰,身影挺直修韧。年轻的男人身着玄青窄袖龙纹锦袍,漆黑的长发束以玉冠,指节分明的手散漫把玩着一把的折扇,通身俱是气定若闲的尔雅。年轻的储君对林老太君颔首,温雅低沉道:“外祖母向来安好?”这阵子林老太君也不常见他,到底政务繁忙,看似位高权重,手握天下,实则却肩负甚重,故一向威严的老太君也红了眼眶,却仍俯身行礼道:“老身林于氏,拜见太子殿下。”男人上前稳稳扶住老太君,温柔低沉道:“祖孙之间,不必行这虚礼。”林老太君被太子扶起,后头的林紫贤咬着唇上前,一颗心捂得热烫,身段纤细柔弱,对太子行礼道:“臣女紫贤,见过殿下。”林紫贤的视线中出现太子的黑靴,还有一角玄青垂坠的衣衫,男人淡道:“平身。”她再抬头时,太子已没有看她,高大修长的身影扶着老太君往凉亭那处走。天气渐凉,老太君不爱去透风的地方,只是殿下来了,她心情舒朗,便爱往秋高气爽的地方去。林紫贤有些失落,缓缓跟在老太君后头。老太君并不把林紫贤支开,因为她和太子之间的谈话,从无机密,只是最寻常的闲聊。丫鬟将茶壶置于石桌上,壶口冒着细细的白烟,林紫贤上前撩起袖子,露出莹润的玉臂,姿态娴雅恭顺,为二人缓缓斟茶。却听老太太的声音传入耳中:“我这寿宴倒不打紧,只殿下年岁也不小了,老身知您无心儿女情长,却也得早日定下来才是,免得叫人觉得殿下无后,传出去总也不是个事儿。”寻常男儿,到了这个年纪即便不曾迎娶太子妃,东宫里妃嫔总是有的,无心嫁娶,怎么连男女情事也没兴趣?听闻东宫里除了两个宫人出身的侍妾,便再无他人,比起一早便娶了侧妃的瑾王等人,冷清得不止一星半点。太子眉目轻垂,低笑领受老太太的善意:“外祖母大寿,还替孤操心劳神,倒是叫孤过意不去。”老太君只是叹息,也并不提这茬了。因着先皇后的原因,太子与她自小亲近,只是这些年他年长了,渐渐变得深不可测,偶尔夜里来林府叙话,也很少说心里话,更多的只是来瞧瞧她,听她讲些家事便走。唯一提起的,便是一个叫娴娴的姑娘。那个姑娘她今日见过,只是认为虽则面相贵重,福泽深厚,却有些娇怯,并不端方持重。当个侧妃贵妃倒罢了,真儿个叫她母仪天下,却有些不妥当。只是老太君也明白,她只是太子的外祖母,心里的意见即便真是为他一心着想,说出来便也失了分寸,平白生分了祖孙情谊。太子殿下离真正的大位不过一步之遥,高处不胜寒,疏离和猜忌是对任何人都适用的心态,而老太太不愿与自己的外孙走到这样的田地。林紫贤咬着唇,轻轻插嘴含笑道:“男儿本就该建功立业为己任,娶妻纳妾,那都不是要事,祖母又何必催着太子哥哥?”老太君带笑摇头,瞥了她一眼道:“等你到祖母的年岁,便知晓为何我会催着殿下娶妻,又为何急着为你相看人家。”林紫贤的笑意一僵,跺了跺脚,弱弱声道:“祖母啊,作甚打趣贤贤!我才刚及笄没多久,长安城里到了二十才嫁的姑娘也不少,太子哥哥不急,我也不急的。”不知这话哪里触了太子的心神,他倒是抬眸看了林紫贤一眼,泛着冷淡和不置可否,却并不曾回应。老太君知道,太子是真对紫贤没兴趣。自己孙女即便嫁进了东宫,一辈子都是苦的,又有甚么意义?还不如嫁入寻常勋贵书香之家,相夫教子,富足美满一生。老太君叹息道:“殿下,您说说,现在的小姑娘怎地都这样心大,我这个年纪的时候,嫁衣裳都亲手绣起,开了年便要嫁入长安,早就不拿自己当无知娇娇女。”太子倒也笑了,思索片刻才平淡道:“年纪小,不懂事理,却也值得纵容。”如果哪位成熟,并历经风刀霜剑的男人心中,住着个娇气天真的小姑娘,柔软而稚嫩,像是初春的花儿,美好得叫人心乱,那么她想要什么都会被允准。因为小姑娘心中的大事儿,在男人眼里根本轻描淡写,不足为道。老太君看他悠闲又笃定,心里又开始叹气。这都是什么事儿?林紫贤以为太子在为她说话,倒是面庞微红,垂首不再插话,在心里品味着他的话,忆起儿时种种,情愫便慢慢发酵起来。老太君看着孙女儿,便觉无奈。这女人的一辈子,年少时以为夫婿是全部,老了才知道,那都是虚妄的,同谁还不是一样的过。只是年轻时的心情与经历,将会奠定一生的基调,故而并不能为了爱情飞蛾扑火。她思虑一番,对林紫贤淡淡道:“你去前头招呼客人罢,你几个姊姊出嫁了,家里剩你一个闺秀顶用的,从前你二姐姐在时,同龄的闺秀们俱是她张罗着游园赏花,没冷落下一个,只你倒好,还在祖母这头躲懒。”老太君的语气不无责备,却只是有点无奈。到底是最小的孙女儿,后头几个孩子没立住,家里人丁单薄,这孩子天生便被娇纵得有些不知天高地厚。林紫贤吐舌,知晓祖母是不愿她在太子跟前晃,想起先头太子说的话,一时有些拿大。她不由小声埋怨道:“还不是您呀?我先头还给那位奚六姑娘好脸儿,她倒好,瞧也不瞧我一眼,傲得很了,也不晓得哪儿来的气性。都是您把她捧得,我、我才是您的亲孙女呢。”她自知不合礼数,红着脸跺跺脚,哼声道:“我才不去招待她,我看她在一群老太太里玩得挺转。”老太君却陡然严厉起来,茶盏放在石桌上,冷声道:“让你去,你便去,哪儿来这许多抱怨?身为大家闺秀,祖母平时怎么教你说话的。”老太太转头看太子,眼角细纹变得明显了些,叹息道:“贤儿不懂礼数,贸然出口,请殿下饶恕。”太子不语,捻着玉扳指顿了顿,才道:“无事。”他还犯不着计较这些,毕竟奚娴和同龄姑娘龃龉,也不是一次两次,不过多数是她自己犯病。公主脾气压不下,娇气任性得厉害,男人不会纠正奚娴的坏习惯,一贯任由她去,却也并不因旁人恼她而不悦。老太太松了口气,淡淡觑着小孙女儿道:“还不快去前头。”林紫贤不知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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