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害怕我们说出去,就绑架了项目组所有人的亲属,甚至将我们的孩子直接塞进实验基地。”“程浩的儿子才两岁,”中年人叹了口气,他依旧没有看向光屏,整个人蜷缩在储藏柜的阴影里,就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这是报应啊,我们当初研发的那些药剂害死了多少人?这是我们的报应。”“我没有出声,第六封信【谭笑死了。】那是寄到他手里的第六封信。泛黄的日记纸上依旧是熟悉的字迹,那些钢笔字比以往的任何一篇日记里的都要干净,整齐地排列在等距的条纹纸上,就像一座座孤寂的墓碑。印桐在日记开端的四个字上怔忡了半晌,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拉开抽屉,一股脑拆开了迄今为止收到的所有日记。凌乱的日记纸摊了一床,他在第四封信里找到了“谭笑”这个名字,只有短短的一句话。那是“指导员”说过的话。【“这回多亏了谭笑,这破学校跟个孤岛似的,找个监控录像都得劳心劳力。”】“谭笑”是什么人?印桐顺着凌乱的墨迹逐行向上查看,第四封信的笔迹潦草得好似孩童的涂鸦,他用指腹摩擦着那些污点细细甄别,就好像能闻到老旧纸张上无法散去的血腥。【他躺在我第一次遭到报复的地方,和一个低年级的学生躺在一起。他像是睡着了,又像是在思考什么人生问题,从我的角度只能看见他染满鲜血的手臂,扭曲着,无力地垂在草地上。】日记的主人写道。【我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娇小的少女转着劣质的金属轮椅同我擦肩而过,撞得我一个踉跄着差点跪在草地上。天边的一抹朝阳从我身后升起,穿过寒冷的晨风,落在我身前污浊的草地上。】【我看到指导员笑了,他偏过头,看着我,明亮的眸子里就像是藏着天边的启明星。】那个坐着轮椅的小姑娘应该就是“谭笑”。印桐逐字读着那行话,一边回忆,一边打开终端上的备忘录在空白页面上画出了大致的方位图。他用简单的线条勾勒出伫立在稀薄晨光下的校医院,标注出躺在校医院后草地上的指导员、坐在轮椅上的名叫谭笑的少女,和匆匆赶来的日记的主人。他的手指发凉,指尖微微颤抖着,他看着漂浮在半空中的光屏,看着自己刚画好的草图,听到心里冒出一个细小的声音。我应该来过这里。印桐听到那个声音,它犹豫却认真地重复着。我来过这里。他看着光屏上的草图,看着那所医院。他隐约觉得自己见过这个场景,见过校医院苍白的墙面曝晒在灼眼的日光下,紧闭的窗户里覆着厚重的窗帘,敞开的正门里未曾透进半点阳光,大厅内漆黑一片,空荡荡的流窜着阴冷的寒气。他记得那里墙面冻得人指尖发颤,记得走廊两旁静默着数不尽的防盗门,记得遥远的洗手间里传来水滴落下的声音,“滴答,滴答”,和踩在地砖上的高跟鞋声揉在一起。他记得那个场景,也记得那间医院。他仿佛听到心里有个稚嫩声音哆哆嗦嗦地呢喃着“好可怕啊”,听到它说。“那里面没有活人。”印桐猛地从回忆中惊醒。他垂下手,听着空旷的房间里回荡着自己沉重的喘息声,而后握紧拳,用力砸向了床头柜。剧烈的钝痛缓解了他紧绷的神经,印桐深吸了一口气,展开第六封信,继续读了下去。……【10月26日】谭笑死了。她从博闻楼的天台上跳下去,整个人栽进了楼下的花坛里,巴掌大的脑袋磕在冰冷的水泥台上,染红了一片凌乱的残枝败叶。发现她的是几个早起开门的值日生,他们尖叫着引来了睡眼惺忪的保安大叔,哆哆嗦嗦地叫来了值班的警卫。深秋的寒风漫开刺骨的阴凉,谭笑在博闻楼下冰冷的花坛里躺了一整夜,她的眼睛始终睁着,嘴角挂着清浅的微笑,她像是还醒着又像是陷入了一场美梦,无神的双眼透过枝桠上腐朽的枯叶,望向学校上方灰蒙蒙的天空。她在看什么呢?同学们纷纷议论着。“自由吧。”有人这么说道。谭笑死得那天早上学校里乱成了一团,光我们班就有三个人因为心里压力太大抽了过去,手指痉挛到僵直,整个人栽在地上“赫赫”地抽着气。我的指导员很忙,他毕竟还是个小班长,我看着他在教室和校医院间跑来跑去急得满头是汗,我想帮忙又插不上手,只能乖巧地缩在座位上,不去给他添麻烦。就在这时候,前桌的同学转过来敲了敲我的桌子。“我早就想问了,你犯什么事了?”他对我说了转学以来的第一句话,“我还是第一次遇见条条框框这么多的插班生,你哪是来上学的?简直就像是来受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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