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我以后叫你迟迟吧。迟迟……谁都抢不走,只有你有,多好。”他说:“你怎么知道那个人不喜欢你?你问他了?”他说:“跳下来,叔叔保证接住你。”……往日种种,陆晚再回首,惊觉竟全是披着漫不经心外皮的用心良苦。祁陆阳将难以言明的温柔磨成细末子,一点点塞进年少时每一个稀松平常的日夜里,送给她,如今,这份温柔却像钝刀子似的在人心上搓磨,一遍又一遍。少时的陆晚傻,总觉得陆阳比一般男孩儿心思深,风光日月、莺莺燕燕,身侧看似一派热闹生平,却不放任何人往心里去。他就是世间唯一的阿波罗,而陆晚不过是万千仰望他的向日葵中的一朵1,少年那双眼里藏得是什么,谁也猜不透。时至今日陆晚才明白,那双眼里藏着的,全是小小的、迟钝的、无知无觉的……她自己啊。一室安静,只听得见女人低低的抽噎声。景念北憋得慌,向陆晚征询:“能抽根烟么?不抽我说不下去。”等陆晚点头,他夹好烟默默吸了几口,再才缓缓道:“后来的这个悟空,救过祁陆阳一命。应该是三月份吧,那天,那家意大利人说要去走亲戚,都不在家。我来找祁陆阳说事儿,聊晚了,就直接歇在了他房里。我们刚睡下就听见有狗在叫,是悟空。那狗通人性,一直咬着祁陆阳的衣服要拉他下床,我心想不对,扒开窗帘一看,好几个黑影已经把小楼围住了,各个端着枪。得亏这家储藏室里还有两把喷子,我找出来,扔给了祁陆阳一把,一起从后门出了去。”想到什么,陆晚问:“那些人……是不是就是陆阳所在的这家寄宿家庭?里头是不是还有个八十来岁的老太太?”“他跟你提过?”“没说太明白。他只说,自己伤了这个老奶奶,后来人死了。”景念北蹙眉:“这事儿说来怪我。我们俩起先没开枪,不想惹事,也没必要,靠地形优势,单用枪柄就砸晕了三个。到最后只剩大叔,他背后那个人应该许了不少钱,所以决心很大,拿枪对着祁陆阳,半点犹豫没有。祁陆阳念人家以前的好,心都伤透了还是下不了手,我心急,没多观察周围,硬顶了上去。谁他妈知道,一老太婆抖抖索索地拿着小手枪突然冒出来,枪口正对着我后脑勺。祁陆阳为了救我,管不了那么多,就……”狠狠地吸了一口烟,景念北显然还在为着当年的事懊恼:“那是祁陆阳第一次开枪。为了这事儿他接受了快一年的心理辅导,到现在都没好完全,睡眠不太行,也就跟你一起这几个月整个人看起来好点。”陆晚想起自己每回在夜里起身,祁陆阳都会立刻醒来,温声问她怎么了;偶尔陆晚咳嗽两下,这人热乎乎的手掌跟着就会拍上她的后背,直到人再次入睡为止。陆晚以为是自己动静太大,现在一琢磨,祁陆阳也许压根儿就没怎么睡踏实过。“你也别瞎操心,祁陆阳现在状况好很多了,不用吃药。他这条命,又臭又硬,什么都能扛过来。”景念北说,“不过我也是那年才知道,祁陆阳在去美国之前心理状态就很糟糕了,早该去看病的。”陆晚心里明晰,闷声道:“是因为祁宴清的事儿吧?”“嗯。”景念北很笃定地说,“我猜猜看,祁陆阳这回是不是又只和你说,是他出尔反尔,中途反悔不捐肝了,才害死了自己哥哥?”从陆晚的表情里得到肯定答案,景念北低低骂了句“这傻缺一天天装什么逼呢”,再才解释:“祁陆阳这个人你应该了解,要强、自负、好面子,遇事儿不喜欢到处说道,不卖惨,更不怨天尤人,见谁脸上都是笑嘻嘻的,再难受也只憋自己心里。但你可能不知道,祁元信找上祁陆阳,让他帮自己大儿子供肝的时候,邱棠正在祁元善手里捏着,当要挟。一边是亲妈,一边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换你,你怎么选?”怎么选?不过是一场怎么选、怎么做都错的死局。失联的六七年里,祁陆阳的人生看着风流意气、珠堆玉砌的,不过是黄连镀了金,该苦的,一样苦。可任他过得艰难如斯,却硬是一个难字都没叫出来过。——这些都是陆瑞年教的,老爷子把他教得有血性,有善意,顶天立地能抗事,却也教会了他打碎牙齿和血吞。到这里,陆晚已经像条久不沾水的鱼,猝不及防溺于深海,连呼吸都忘记。她弓着身子,连直起背坐好都不能。半晌,陆晚终于缓过来一点了,朝景念北伸手:“给、给我来一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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