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宝仁和戈什哈们一声:“喳!”都瘪着手站起来,又请了一个安。两辆马车帘子一掀,杨士骧和徐一凡几乎同时钻了出来。杨士骧仍然是那个风流潇洒的模样,官服穿得周周正正。朝丘宝仁呵呵腰,然后就朝徐一凡那里点头微笑。两艘兵船上的水手们,本来看着徐一凡背后那崭新的学生队伍都有些发呆。看着徐一凡钻出来,两条船上,都忍不住发出了哗的一声!一如徐一凡在北洋武备学堂时候做派一样,他今日军服笔挺,马靴闪亮,马刺铮铮。萨姆·布朗的武装带将腰束得紧紧的。就这么昂然的走了出来!章渝想扶他下马车,他却挥开他的手,自己跳下来。马刺接地,金属铮铮敲击的声音让所有人心上都是一紧。道台见得多了,却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大清道台。竟然是如此的英武!他身后三十九名学生,腰板挺得更直。船上的水兵都站直了身子。连致远舰后甲板上的邓世昌,都握紧了栏杆看过来。和徐一凡的眼神一触,顿时就是熠熠生光。徐一凡此时却是心情大好,眼前是铁甲巨炮森然的军舰。身后是三十九名年轻精壮的起家班底。渤海就在眼前展开,一如他心情般的开朗寥廓。在阴柔的官场当中打交道久了,果然只有这些东西才能提精神。才能告诉自己,到底要做什么!要在这么一个阴沉已久的帝国里面闯出条新路,站在码头的自己,就是火种。※※※“徐大人,在下代表中堂,恭祝你一路顺风,早日筹得巨款,展布经济大才。”杨士骧笑得淡,语气也淡。端起一杯水酒,一仰而尽。将这家伙送上兵船,敷衍他的责任就算了了。为了还京师烟云那点情分。他杨翰林杨首道给这个家伙办了这么久的差,实在也是腻味透了。一旦这点心结放下,看着徐一凡和他那些学生的做派,就是越发的不顺眼。这家伙,当自己是什么了?徐一凡也笑着扬起酒杯,一饮而尽。随手放下酒杯。看看身后,学生兵们并腿站得笔直。这三十九条年轻汉子,他这就是带他们找出路去。至于眼前这位杨莲房的一点儿阴微心思,他还根本没有放在心里。一直侍立在旁的丘宝仁迎了过来,朝着徐一凡笑道:“徐大人,就上我的来远船吧。官舱都已经准备好了,大人这就上船起锚如何?”眼前这位,好不好歹不歹的也是大帽子的练兵道台。官场上混,少得罪一个是一个。徐一凡看看来远号,再看看致远号。作为这次编队司令官的邓世昌并没有下船,在致远跳板上方入口,背手站得笔直。对于老邓这个做派,连杨士骧都懒得招呼。他对丘宝仁笑道:“丘大人,我这些随员,在来远上分派一点儿容身。我还是住致远吧。一路搅扰,还请见谅。”丘宝仁笑着打了一个千:“遵大人的吩咐。来远大点儿,有两千九百洋吨的排水,标下本来也是考虑让大人少点儿风涛颠簸。既然大人钟意致远,邓大人想必也是欢迎的……不知道哪些兄弟,跟着标下上船?”徐一凡回头扫视一眼,就看见楚万里冲着李云纵笑笑,摆摆手儿就带着二十学生兵列队朝来远跳板走去。水手们全都好奇的打量着他们。学生兵们一个个也脸绷得紧紧的不敢斜视。他们虽然都经过洋式训练,但是对这种铁甲庞然大物,都怕自己露怯。丘宝仁啧啧的只是感叹:“严整!严整!”杨士骧再看不下去这些离经叛道的学生,还有面前装腔作势的徐一凡了。拱手笑道:“告辞,告辞!”徐一凡和他拱手一笑而别,两人心里都是明白。京师那点交情,到现在算是完了。只有丘宝仁,躬身呵腰的一路送了过去。徐一凡看看跳板,端正端正容色,带头走了上去。临近入口的时候,邓世昌仍然如一个石块一样,端正的站在那里,将入口堵得死死。动也不动。徐一凡怔了一下,明白过来。在跳板上站得端正,缓缓平胸行了一个军礼:“邓大人,请求登舰。”邓世昌容色如铁,也缓缓平胸行了一个军礼,侧身让开。这铁打一样的汉子终于展颜微笑道:“准许登舰。”徐一凡的马靴轻轻踏上了木制的甲板,轻得似乎都不敢落足也似。那一声脚步的回响,似乎就穿越了百年。这就是致远?那艘牵动了百年中国人的心结,那艘似乎满载了百年来国人痛苦的军舰?在这一刻,似乎有个声音,越过了百年的时间,在他耳边回响。放眼望去,海风猎猎,渤海苍茫,冬日如血。身边站着的,是邓世昌。长崎致远号的舰首犁开一道雪白的浪花,航迹笔直向东。甲板上的水手们正在前主炮进行操炮演习,随着帮带大副陈金揆的一声声口令,水手们紧张的调整着射击参数,将教练弹反复装填击发。邓世昌和徐一凡站在罗经舰桥上面,饶有兴味的观察着他们训练的动向。在舰尾甲板上面儿,还有水手们在驾驶二副周展阶的带领下,在练习用六分仪测向定位。眼前渤海海面,涌浪起伏,青黑如野。单烟囱的烟气,袅袅升起。全舰正以十节的航速,驶向日本长崎港口。在致远号的正后方,来远舰紧紧的跟着,和致远号组成了严整的一列纵队。反观他们的甲板,却丝毫没有练习的举动。只有三两个水手,趴在舰首栏杆那里,看着海上的景色。出海以来,杜鹃和徐一凡在房舱之内,房舱外间是章渝章大管事。学兵都挤在了水手舱当中。和他们一起睡吊床,不少人都晕船得一塌糊涂。包括杜鹃小丫头在内。躺在床上直哼哼。徐一凡倒是生理平衡系统良好,整天活蹦乱跳的和邓世昌到处乱转,细细的打量考究这艘名气极大的穹甲巡洋舰。两千三百吨排水量的钢铁身躯,到处都被保养得一尘不染。三门二百一十毫米的主炮,两侧还有两门五寸的阿姆斯特朗副炮。每天水兵都在上面忙忙碌碌的操练。一天下来,根据徐一凡的细察,操课时间就足有两个钟点那么多!邓世昌治军严整,果然名不虚传。至于跟在后面那条,历史上面甲午海战方酣的时候,还上岸嫖娼的丘管带带的船,就马马虎虎多了。看着又一次操炮训练高效完成,炮长吹响了解散的铜哨。邓世昌脸上的容色才松动了一些。向徐一凡微微点头。在心高气傲的邓世昌面前,徐一凡可从来没有忘记溢美之辞:“虎狼之师,严整铁甲大舰。操练如此勤奋,但愿兄弟也能练出一支和邓大人致远相媲美的陆师出来,永镇京师门户!”邓世昌微笑一下,又赶紧板起了脸。回头打量了一下来远号,淡淡道:“这都是当年琅威理琅军门定下的操练条例,我们在马尾,学的也是这个。可是现在还能照做的……”他拍着舰桥挡板,很有些慨然:“……都成往事了!每次放船出来。煤水棉纱机油全部都是管带包干。少跑一点,少操练一些,这些省下来就是管带的腰包。操炮一次,保养就要用料。好么,放船出来,一个个就跑巡航速度,锅炉少保养了,炮也不用操了。除了致远和定镇两大舰,哪条船没改房舱货舱?带人带货,无所不用及,这是水师?这是招商局!”徐一凡只是微笑,邓世昌的臭嘴巴。这一路他算是领教够了。怪不得他在北洋水师里面,地位如此尴尬呢。兵非可用之兵,但是这军官团队,哪怕是清帝国养成教育最好的北洋水师军官团。也不过如此而已。在近代历史上,出现坚强善战的军团,都无不以近代民族意识凝聚为精神根本。纪律,操练,装备,都是相对而言可以较容易解决的问题。但是这一切,在以少数民族统制压制多数民族的满清帝国内部,这种主体民族的凝聚意识。却是那些旗人甚至部分汉人重臣,最为凛凛惕惕的对象!而多数人,自己也混混噩噩。自己孤身一人穿越而来,想完成这个民族精神意识洗礼性的篡夺工程,真是比登天还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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