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皇帝忽开口,声音淡泊却有力度。他思索着看向太后:“阿姒近来身子一直不适,太医开方调养也未有成效。儿子现下细想……倒与儿子的症状颇为相似。”说着,目光转向夏云姒:“你的病,太医可知是和缘由了么?”夏云姒微懵:“不知……只说是臣妾体虚。”蹙眉想了想,又轻吸凉气,“当中倒也提过,脉象似中毒之象,只是说得含糊不清,臣妾又命身边的人细细查验过各处,未见有异,太医便也否了这个念头。”皇帝接着问:“可查过炭了么?”“炭……”夏云姒身子一软,目光空洞地望着那只手炉,跪坐在地,“……臣妾倒不曾想过。”皇帝目光微凛,只一睇樊应德,樊应德便会意,领着人浩浩荡荡地离了殿。详查阖宫彻夜无眠。夏云姒置身紫宸殿中,都觉这安静舒适里透出一股别样的肃杀来。稍稍闭一闭眼,脑海中浮现的便是朝露轩中现下该有的紧张与混乱。虽是自问打点好了一切,她心中也终究难以安稳——这样的事,谁说的好呢?一旦有一个人实在慌了阵脚说漏了嘴,便是灭顶之灾。安排得再周全,此时也难有底气说自己有十二分的把握。这是一场豪赌。赌赢了自然畅快,可在赢之前,真是无一刻能不冒冷汗。如果败了,万一败了……她心下淡淡地想着,那就把一切罪责揽下来,让他杀了她就是了。至于夏家,或许也难免要被问罪一二,可看在姐姐的份上,他终不会追究太多。他对姐姐的心虽然在她看来假得可笑,可既然连他自己都骗了过去,那倒关键时刻也总归还是有用的吧。夏云姒翻来覆去地想着这些,甚至连跪地谢罪的画面都已设想了百十来遍。她站在窗前,窗子明明紧阖着,却连从缝隙里渗出的那一丁点儿寒气都那么明显,让她觉得寒冷刺骨。别慌,值得。她一遍遍地对自己说。能咬下昭妃,这险便值得一冒。这根刺,已在她心头扎了六年了。太后在临近子时的时候回了长乐宫歇息,贺玄时又喝了一次解毒的药,见夏云姒久久站在窗前不言,唤了她一声:“阿姒。”她回过头,没精打采地回到床边去坐下,他宽慰她说:“朕知你不会害朕,不会让人冤了你。”“臣妾知道。”她点点头,愁绪却更甚,“臣妾只是想,此事大约只是一两个糊涂人所为,这般审来,却不知要有多少人无辜受刑。其中许多又是服侍了臣妾已久的,臣妾心里难过。”他微微凝神,也一叹:“宫正司有分寸。”顿了顿,又道,“无辜之人若受了委屈,朕事后也会替你赏东西下去,加以安抚。”她抿笑,道了声谢。又坐得更近一些,俯身伏向他的胸口:“总归查明便好。臣妾现下想想真是后怕……若不是有今日这一道,恐怕臣妾哪日不明不白地就没了性命。”话音落处,他气息一滞。这样的话自然会引得他想起,若没能今日偶然查明,他怕是也要哪天就不明不白没了性命。紫宸殿外,莺时已先一刻被御前的人叫走了。含玉静静等着,果然,两位嬷嬷到底出现在了她面前,欠了欠身:“玉采女,请随奴婢们来一趟。”含玉不多言,颔颔首,却闻几步外胡徽娥声音刺耳:“啧,真是可怜人。窈姬弑君之罪,身边人怕是也活不了几个了。”说着摇一摇头,朝她一笑,“你且放心去。既有封位便是姐妹一场,日后我们自会为你烧纸。”胡徽娥这性子宫中许多人都不喜,在场许多嫔妃听言都淡然不理。但也有些性子轻薄的发出扑哧笑音,含玉将一切都充耳不闻,一语不发地跟着两位嬷嬷走。两位嬷嬷将她带进了殿后的一间空屋之中,阖上门,宝相庄严道:“兹事体大,奴婢们要按规矩盘问,委屈娘子了。”这阵势含玉一瞧便懂了。朝露轩里大概已经动了刑,就连莺时今夜也要难熬。至于她,到底是皇帝的人,不论皇帝在不在意,宫里也要给她留几分面子,不能让她跟宫人们一起受审。好在,她也不是那般没见过世面的人,论年纪比夏云姒还年长几岁,更有几年光阴恰就落在了一位厉害的嬷嬷手里。是以含玉也不慌,眼瞧着嬷嬷取了戒尺来,不必她开口,就自己扶向了强。那嬷嬷看得一乐:“想不到玉采女懂得倒多。”说着便伸手摸向含玉的裙带。含玉闭上眼睛。她得扛住,不能让娘子的一盘好棋折在自己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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