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其出身与阶层而言,攻是个相当善良的人,至少带着他那个位置上所能保有的最大善意。他真的是为了避免更多的矛盾与痛苦,才提出改变关系的。谈情不谈爱的包养关系。一旁的助理已经换上睡衣,打算在陪护床上睡了。受:“小x啊,这床太小了,你去对面宾馆开个房吧,房费报销。”助理连忙摇头:“怎么好让您一个人……”受打断了他:“又不是重症监护,没事的,去吧。”助理揣摩了一下受的语气,疑惑地换回衣服走了,临走时还不忘帮他熄了灯。于是黑暗里只剩手机屏幕还亮着光。受又看了十分钟屏幕,近乎麻木地敲下一行字:“好的,明白了。”按下发送键之前,受鬼使神差地想起了二十年前那张肥胖的脸。对方当时提出的,似乎也是这样的关系。不不不,攻跟财阀大佬完全相反。他出现的时候,是一心想跟自己好好过日子的。所以造成这个局面的人并不是攻,而是自己。既然如此,还不如……还不如……还不如什么呢?再上一次天台吗?受忍不住笑了。他已经死过一次了。如果在那天夜里果断一点,一切就会结束在开始之前。可是他没有,因为有一个人来过。有个人在他的生命里到此一游,留下了一轮太阳。那个人靠近时,他被炙烤成了流动的熔岩。那个人远离时,他心脏的一角依旧沐浴在余晖里,依旧从中汲取着温度,所以血液永远不会彻底冷却。他感受过爱,产生过勇气。他不知道对方怎么看待这个问题——但他自己与那晚相比,确实已经变好了那么一点点。所以他不会再逃了。受的耳边回响起了影后的话:“人无论为谁而活,都只能活一回,为什么不为自己呢?”可他自己要的到底是什么?抛开所有恐惧、悔恨、愧疚,自己在这一段生命里真正想抓住的是什么?想到这个问题的同时,他也得到了答案。攻的手机一震,收到了回复。受:“我们现在就谈吧。你稍等,我马上回家。”攻惊讶地皱了皱眉。这看起来怎么不像是受会说的话呢?攻想了想:“这么晚了你要怎么回家?改天吧,不急这一时。”受:“我这就去打车。”攻:“???”攻既困惑又无奈:“你在酒店等着吧,我让司机去接你。”受心里也斟酌了一下。攻今天大概是没心情看新闻,但迟早都是要知道的。受:“嗯……我不在酒店。”攻:“你在哪儿?”受:“剧组附近的医院。”攻:“……”攻:“哈?”攻不由分说地让受在原地等着,自己匆匆走出卧房,一边吩咐司机准备车子,一边拨通了经纪人的电话:“你怎么回事?为什么不向我汇报?”经纪人心里苦啊。他总不能说“因为你家那口子自己不让我汇报”吧。不过就算他不说,攻也猜到了。攻换了个问题:“好好的怎么会晕倒在片场?他最近的行程是怎么安排的?”经纪人:“最近确实比较忙,但是行程都是给您过目过的,为了保持他的曝光度……”攻:“那怎么至于——”攻想说“那怎么至于把人累倒”,却突然反应了过来。攻:“他在片场是什么表现,你看过吗?”经纪人心里“咯噔”一声,当即知道这口大锅是躲不过了:“没有,都是助理跟去……”攻陷入了沉默。经纪人慌忙开始检讨。攻:“算了,说到底是我的错。”他当初告诉受,这片子注定被牺牲,不必认真去演,要把力气花到别的事情上。受没有提出异议,而且接下了经纪人见缝插针安排的所有通告。所以,攻虽然在忙碌中无暇顾及那头,却想当然地认为受听从了自己的建议,合理分配了时间精力……“合理分配”。他没有从受的角度掂量过怎样才叫“合理”。说到底,这个计划从最开始就是他的一意孤行。商人可以放弃项目,但一个演员如果等了半辈子才等来演戏的机会,又怎么可能有半点敷衍?可是受这段时间的疲惫那么明显,却从未提过一句,也没有拒绝任何一个通告。那显然不是为了他自己——攻非常明白,受是不可能在乎曝光量这种东西的。他是为了攻。他希望自己事业上的进步能为攻带来利益,或者至少抵消亏损。攻想起来了,这才是对方昨天所说的“尽力补偿”的真正方式。司机已经将车开到了门口。攻朝大门走去,路过客房时一眼扫见了受昨天放进去的行李箱。他想到正好要带些日用品过去,便打开了那箱子。攻:“……”电话里的经纪人还在一叠声地沉痛道歉。攻截口问:“他去外地录节目的那天,戴领带了吗?”经纪人愣了愣:“没有,那节目嘉宾都是便服。”攻:“知道了。”攻挂了电话。行李箱里的那条,毫无疑问是自己的领带,前几天还放在衣柜里。可是受明明有常用的领带,为什么要带自己的?攻拎着受常用的洗漱用品赶到医院,走进了病房。受已经开了灯,穿戴整齐地坐在床沿,抬头看着他。受:“抱歉,害你这么晚还跑一趟。”攻:“……没事,你坐着干嘛?快躺下。”受之前说要谈话,此刻却正襟危坐着半晌开不了口。攻望着他苍白的脸色,忽然意识到他在掩饰紧张的情绪。是因为自己那两条的短信吧。对受来说,在这样的情况下,恐怕连提出谈话都已经鼓足了勇气。攻的心脏微微刺痛,上前抱住了他:“对不起,我刚刚才知道……”受:“不不不,是我矫情没跟你说。”或许是从攻的怀抱里获得了一丝初始动力,他笨拙地打开了话头:“那是我的毛巾吗?谢谢你带来。”攻点点头,放下了手中的洗漱用品:“从你行李箱里拿的。”受闻言一怔,似乎终于想起了什么,老脸一热移开了目光:“对了,你的领带,我借去当了一次……嗯,护身符。”攻先是呆滞了几秒,然后猝不及防地一阵胸痛,仿佛被什么钝器击中了心脏。一个人出远门时要怀着什么心情,才会把另一个人的物品当作护身符带在身边?攻:“喜欢的话就留着吧,送你了。”受低了低头,没有接这个茬,却像下定决心般吸了口气:“你说要改变关系,是要包养我的意思吗?”攻:“……”攻果断摇头:“不是,我气昏头了。”受:“那么,是分手的意思?”攻:“……不是!当然不是!”受仿佛松了口气:“那就好。包养也没关系,只要不是不要我了就行。”攻:“……”受又想了想:“昨天你说,你要的不是我那种补偿方式。那你要的是什么?无论是什么,我都可以做。”即使是刚认识的时候,受也没有出口过这么卑微的话。攻几乎因此而感到窒息。然而奇怪的是,说着如此卑微的话语,受却露出了温柔的笑意:“我最怕的就是你什么都不再索求、不再渴望……那样的话,我就真的没办法了。”攻听不下去了。自己究竟干了什么事,才把人逼成了这个样子?攻痛苦地抱紧了受:“听着,你不欠我什么。你不欠任何人的。”受:“不,不是因为亏欠。以前我都是从这个角度考虑问题的,但是这一次不是。”攻:“那是为什么?”受张了张嘴,又闭上了。如此反复几次,他像是扳动了某个开关般脱口而出:“硬要说的话,是因为我闻着你的领带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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