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子不知不觉便走到了王宫的北面,他看到了一个巨大的莲池,雪才化了不久,池里的莲花就开得红艳,极其少见。瀛公子在宫中日久,还从未来过这样的地方。正是疑惑,猛地听见前方传出响动——
就看有十几来人在前边,宫奴拖着个人出来。那人合该是个男子,被人给脱了外袍,这么凉的天,只留一件深衣。在一旁冷眼看着的白面红唇的人,正是王宫的內侍监。就看侍卫把那那人身上穿的袍子呈给內侍监,这阉奴把衣袍捧在手里看看,确认它完好无损。
那衣袍好似有些年头了,但那上头的绣的线和花纹,一看便知不是一般。被侍卫押着的男子是郑侯的禁脔之一,他出身贵族,能文擅乐,此人平素也处处谨慎讨好,故颇得郑侯欢心,连月来多传他近前伺候,除了金银赏赐之外,连他家中父兄也多有提拔。这等宠爱,连服侍郑侯许久的內侍监都甚为少见。
內侍监让人妥善地收起衣袍,薄唇微启:“好大的胆子,此物——岂是你能碰的?”男子颤巍巍地爬了几步过来,哭着喊冤道:“贵人明鉴,这是国主前日赏给我的,这才胆敢穿上,岂料国主全都忘了——”此事他真是冤枉,前日国主要他伺候时,命他穿上这袍子。他也是看着这衣袍陈旧,大抵没什么妨碍,便也收了。他量国主喜欢,今儿又穿着这身来服侍郑侯,不想居然无缘无故惹来了杀身之祸。
自郑侯头疾常犯以来,喜怒更是无常,就算男子真的冤枉,又能如何。这宫中,一年到头冤死的……还少么?
內侍监眯起眼,细声说:“国主念你服侍得还算尽心,特赐鳩酒一杯,谢恩罢。”
眼看宫奴端着杯毒酒来,男子哪里肯这么乖乖就范,趁乱中竟给他挣脱了。他也不管自己无处可逃,跌跌撞撞地跑到宫廊上,猛地和廊上站着的大公子碰着了面。
公子瀛和他目光一对上,两人都愣住了——他二人的模样虽不说十成十的,却也像足了六七分。
“你……”瀛公子还来不及说一句话,凌空“咻”地飞来一只冷箭,射中了他眼前的人,直接穿膛而过。公子就眼睁睁地看着他双膝一屈,箭头上的毒发作得十分迅猛,很快地,黑红色的鲜血从他的嘴角溢出来。
射箭的是那些黑甲武士,他们就像铁面无私的阎王,见人犯已死,整齐地收起了铁弓。
瀛公子看着那人凄惨的死状,还陷在震惊当中,未及回神,就有一个白布把人盖住拖走。他猛地一抬头,內侍监如鬼魅也似,不知何时已经蹿到他眼前了。
“公子,”內侍监脸上细声轻唤,尽管他看似镇定,眼里的惊慌已经出卖了他,“公子怎生在此处,若被国主知道了——”
他两眼森森地看着公子,轻柔地说,“奴婢们可是掉几次的脑袋,都不够啊……”
瀛公子一脸茫然,满眼的惊疑不定:“我……”
內侍监却唤了声“来人”,恭恭敬敬地向公子道:“奴婢还要去国主跟前复命,这就让人送公子回去。”
——此事后来如何,也并没什么结果值得说。却说,瀛公子后来有两日,闭于屋内不出,而后也再不敢随意在禁宫里走动。
瀛公子连日惶惶,不得好眠,又觉疑惑,又觉古怪,总之是百味杂成,唯有道是看花了眼,后拜见郑侯,见他待自己一如往常,这才暗中松了一口气。至于那一个模模糊糊的猜想,瀛公子素不敢深思半点,只刻意地将此事慢慢遗忘……
此后,转眼又过了半月。
三更。
秋阳宫,郑侯闭目卧于榻上。远方有打更声,宫中一片死寂,冷不防地,床上的男人睁开眼。
他施手摸了摸一旁,就碰到了冰冷的刀鞘。那是齐王赐给他的宝刀,这宝刀乃是神兵利器,刀上那浸润过万人鲜血的煞气足以镇压鬼神。
无极……
他又听见了那声音。曾经,他日思夜想,盼着这声音入梦,现在,它真的来了。男人猛地掀开红纱,那个声音又唤着他:无极……
他睁着通红的双眼,冷冷地看着周围:“何方妖孽,滚出来。”他咬牙说,“你以为,你假装成王上,寡人就会上当了——”
他说完这句话,那声音就逐渐微弱下去。郑侯本以为那妖物离去了,忽然之间,他听见少年清脆的声音:王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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