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朵金婆罗花,正是被他特意遮掩过的眉心印记。不仅仅是他,包括一直静修的净涪本尊和整理着各方消息的魔身眉心印堂处,也各有一朵银白、幽黑的婆罗花显现。佛身仍在鎏刻《佛说阿弥陀经》经文,净涪本尊也正在识海中静悟,自然是不会察觉到这点异状,但魔身不一样。魔身这会儿还是清醒着的,所以他很快就察觉到了自己眉心处浮现的异样。他皱了皱眉头,一边抬起手去摸他自己的印堂眉心,一边往静坐在识海中央的净涪本尊望去。摸到婆罗花印纹,又看到净涪本尊眉心处显露出的婆罗花,魔身竟也一时气闷,狠狠地瞪了那边厢还一无所觉的佛身。但现下这个时候,佛身正在专心忙活,要魔身打扰他,将他从这种近乎回悟的状态中拖出来,魔身也做不到。魔身闭了闭眼睛。待他再睁开眼睛来的时候,魔身的心境已经彻底平静下来了。他放下手上忙活的杂事儿,往后一靠,坐在随着他心意显化出来的暗黑皇座上,也沉入了定境之中。一体的三身全都抓紧了这个突然出现的机会,尽全力参悟玄妙法理。定中修持素来不知日月,定中所为也向来自然契合玄妙,所以等净涪佛身自那种玄妙境界中脱出的时候,天色已然昏暗,而他的身前,还摆放着一盏深灰的暗沉灯盏。这就是完工了。佛身看着这盏灯盏,一时也有些恍惚。争与不争也仅仅只是一个恍惚,佛身便从那种玄妙体悟的舒畅愉悦感觉中脱出,回过神来。他看着面前的这盏灯盏,往识海中说道:‘还差了一点。’差的是油灯的引线。‘这引线该往净行那边找。’毕竟这是给他的东西。而那净行的身上,也确实有适合搓制引线的东西。净涪本尊也接道:‘他行皈依礼时脱下的落发确实很适合。’至于油灯点燃时用上的灯油,那更简单,只需寻常佛灯用的灯油就可以了,不必另寻其他。须知,佛前供奉佛灯素来便是要延请尊者睁眼,往此界投注目光的意思。而佛灯火光燃起,即是尊者睁眼之时。既佛前燃起的佛灯都用的灯油,如何这盏心灯就用不得了?魔身只在一旁看着他们说话,自己并没有多说半句,只唇边带着点笑意看着他们两人你来我往地问答。净涪本尊和佛身话语一停,齐齐往魔身那边望去。本尊、佛身、魔身三身一体,他们之间完全没有秘密,一旦净涪本尊和佛身心中起念,即便魔身着意遮掩,也是拦不住他们的。魔身只是象征性地拦了拦就放开手去,没再继续。但他很快抬手,在识海世界中、景浩界里,净涪本尊和佛身面前各自拖出一面光镜。光镜镜面清光流转,却明明白白地倒映出了它们身前的影子,让净涪本尊和佛身清晰地看见他们眉心印堂处的那一朵或金色或银色的婆罗花印记。这婆罗花乃是净涪取回第一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时凭空出现在他面前的异花,这异花化入他们神魂,就在他们眉心印堂处留下一道婆罗花法印。当时净涪就已经抬手将其遮隐起来,没想到,这会儿它倒又破开了他们遮隐的手段,显化出来了。不过想想方才他们所得的体悟,净涪本尊和佛身也就都不觉得意外了。金婆罗花与《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一道而来,想也是非同寻常,他实不必为此意外才是。当然,净涪本尊和佛身甚至包括魔身在内,在自己身上出现这般不受他掌控的情况下还能保持平静,那也是因为他们能察觉到婆罗花的这次异动真不是别的什么人在他身上留下了手段,一切的缘由全都在他自己,与旁的人无尤。在掌控自身肉身乃至神魂方面,净涪还是有一点自信的。净涪本尊和佛身各自扫得魔身一眼,齐齐若无其事地抬手在眉心处一抹,便又是层层叠叠的遮掩套在了眉心上,将那印堂处的婆罗花给遮挡起来。魔身也不敢过份,他轻咳一声,收了面上笑意,摆出一副端正严肃的模样来扫了净涪本尊和佛身一眼,便闭着眼睛靠上了黑暗皇座高大宽敞的椅背上。竟是直接入定去了。佛身眯着眼睛看得魔身一眼,在心底给他记了一笔,便看了净涪本尊一眼,退回了识海世界中。这便又是净涪本尊执掌肉身了。净涪转眼望了一眼外间,见天色熹微,月沉星隐,又是一天清晨。他随手将身前的那盏心灯放入一个木匣子里,又将这木匣子推到一侧,才从随身的褡裢里取出了木鱼来,开始敲经做早课。他隔壁的五色鹿仿佛能够听见从这布设了阵禁的云房中传出的木鱼声,也在刘家给它准备的云房中一声一声地鸣叫起来。若是撤去净涪云房中的阵禁,且不去深究净涪与五色鹿这会儿各自都在默诵、朗诵的经文经义,单只听这两间邻近云房中传出来的木鱼声和鹿鸣声,还真能从这些响起的声音中听出些默契来。但可惜,净涪此时敲的只是《佛说阿弥陀经》,而五色鹿鸣诵的,却又是《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残经。这根本就是天差地别的两部经文。结束晚课的时候,净涪惯常地一转手腕,拿木鱼在空中挽出一个漂亮的弧度,敲下最后的一个结音,而另一侧的五色鹿也是一声悠远长鸣,仿佛意犹未尽。净涪没分出心神去注意那边厢的五色鹿,他收拾了这云房中归属于自己的东西,又动作随意地将那收着心灯的木匣子,便自撤去禁制,拉开门走了出去。几乎是在净涪云房这边禁制消失的瞬间,五色鹿便猛地转身一迈步,连门都没拉开,直接跨过空间出现在云房外的长廊里,抬头直直地望向净涪云房的方向,见得从拉开的大门中走出来的净涪,五色鹿欢喜地长鸣一声,“呦。”净涪来到它旁边,抬手拍了拍五色鹿的脑袋。五色鹿顿了一顿,立时又是一声长鸣。不仅仅是为了净涪与它的亲近,还因为净涪在这时候表露出来的意图。他准备离开了。刘家人对净涪的去意全无所觉,尤其是刘乐安,他此时还在昨日那厅堂里苦口婆心地和净行讲道理,想要说服净行,让他接纳净涪赠予他的佛宝。但不论他好说歹说,净行也只梗着脖子不答应。刘乐安气得不行,好几次都想要拂袖而去,但都被他按捺了下来。净涪比丘早前已经说过了,这个小孙子不需要他点化。不需要,不需要,不需要……每次想到净涪比丘说起这个词语时候的表情眼神,刘乐安都不由得一次次地咀嚼着这个词语。而每咀嚼一次,他心中的怒火便降一分,直到他能牢牢地坐定在这厅堂里,在净行面前一遍又一遍地换着法子来劝说他。刘乐安无法,最后心一定,也不再用对孩子的哄诱态度对待净行,他摆正脸色,第一次将净行当成年人一样,拿出平等真诚的态度来将这件事情的内里关窍一一与净行说了。从他外出归来路上遇见净涪比丘开始到今日凌晨,他事无巨细地将这段时间以来刘家发生的一切事情跟净行和盘托出。甚至不仅仅是这些事情,还包括了他刘家和静宇寺诸位大和尚的心思谋算、得失利弊,一并全都说了。净行听得目瞪口呆。但刘乐安没理会他,只承着他自己的话头一路往下述说,也不计较净行到底听得明不明白。听到最后,净行整个脑袋都是木的。他愣愣怔怔地坐在椅子上,两眼呆滞地望着前方。刘乐安说完,旋身坐在椅子上,抬手就端起那盏凉透了的茶水,都顾不上旁的,直接就灌入口中,舒缓喉咙的不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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