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骑到罗汉寺门口,靠边把自行车停好,花二十块买了两张门票,每人还可以领一支莲花蜡烛与三支香。这里平时香火很旺,雨天却不会有多少人来,今天又是工作日,进庙门后他们一个游客也没瞧见,倒是正合心意。祝夏拉着傅泽明去大香炉前焚完香点完烛,就去罗汉堂看五百尊罗汉。藻井上垂着一盏盏吊灯,将一尊尊罗汉的姿态神情照得纤毫毕现,造像们或喜或怒、或慈或悲,静静坐观两个少年从他们身边走过。祝夏和傅泽明在低声讨论剧本,虽然罗汉堂里没有其它人,但有五百尊罗汉注目,他们便不自觉放低了音量。&ldo;剧本里说小狗在罗汉寺里故意撞了吕恩一下,那小狗是第一次见吕恩就看他不顺眼。&rdo;祝夏说着,还轻轻撞了一下傅泽明的肩,只是力道太轻不像不顺眼,像两个人在闹着玩。傅泽明却很配合,被撞地向后一退,他现在没有戴口罩,站稳后微微皱起眉看向祝夏,片刻后转开脸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肩头,漠然地从祝夏身边走过。祝夏知道傅泽明是在演&ldo;吕恩&rdo;被撞后的反应,佩服地说:&ldo;你们到底怎么能说演就开始演?我每次演之前,都要酝酿好一会才演得出来。&rdo;说演就演没什么厉害的,能在表演时把握住人物的感情尺度才比较难,祝夏现在是坐拥宝山不自知。傅泽明看着祝夏亮亮的眼睛,想夸夸他,但方戎又交代过不要夸,他就只能分享自己的方法和经验:&ldo;表演其实就是神情语言和动作,这些都受角色性格驱动,要是知道人物性格,你就去想这种性格的人会做什么反应,如果不知道人物性格,你就先给他预设一个性格,这些不难,就算暂时做不到,你也很快就会做到的。&rdo;他说最后一句时语气很肯定,祝夏听着像被夸奖了一样,又笑得露出虎牙,问:&ldo;我们的对手戏被排在什么时候?&rdo;&ldo;下周,怎么了?&rdo;&ldo;想和你演对手戏。&rdo;傅泽明&ldo;嗯&rdo;了声。出罗汉堂,为保险起见傅泽明又戴上口罩,俩人冒雨去看古佛岩,结果遇到了两个打着伞的女孩子,下雨天虽然游客少,但也会有喜静的游客专挑这时候出门。那两个女孩应该是在念大学或刚参加工作,这个年纪的女性正是傅泽明粉丝的中坚力量,祝夏一下紧张起来,觉得转身就走反而太明显惹人注意,便拉着傅泽明慢慢地往旁边逛,努力营造出自然离开的假象。那两个女孩子还是注意到了他们,虽然没有过来搭话,目光却一直若有若无地飘来,假装不经意地看他们一眼后,两个女孩子带着奇怪的笑容互相说悄悄话。祝夏怀疑她们已经认出傅泽明,只是还没确认正在讨论,他不敢在这儿继续停留,马上拉着傅泽明跑出罗汉寺。接下来骑车去朝天门码头,因为昨夜的暴雨,嘉陵江与长江水位猛涨,浑浊的江水滔滔向前奔涌,江边广场空荡荡的,水上有几艘渡轮。剧本里没有和朝天门码头相关的戏,但&ldo;吕恩&rdo;和&ldo;小狗&rdo;一定曾来过这里,也看过雨雾中的江面和隔岸遥对的大楼。&ldo;小狗和吕恩在罗汉寺之前,可能就在这里见过了,只是那时候他们都不认识对方。&rdo;祝夏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傅泽明问:&ldo;小狗为什么要来这里?&rdo;祝夏犹豫了一会,说:&ldo;因为想妈妈,你说吕恩来这里干嘛?&rdo;傅泽明看着江上的来去的渡轮,回答:&ldo;想坐船离开家寻求改变,又没有勇气。&rdo;在三十年前的重庆,也有两个年轻人来过这里,想着自己的心事和迷茫的未来,虚拟和真实的界限在这个瞬间变得模糊,他们仿佛触摸到了另一个灵魂的局部,再用自我意识去将空白的部分补全。到吃午饭的时候,因为下雨天路边摊都不摆,两人又不敢去店里吃,吃饭的时候傅泽明肯定要摘口罩,两人只能就近找店打包了两份三两小面,在广场边的门洞下避雨把面吃完。吃完饭又骑了很长一段路去黄桷坪,四川美术学院的老校区在那里,川美附近有很多卖画材的小店。&ldo;吕恩&rdo;爱好画画,常去黄桷坪买画材,但他有几个混混同学在那一带混,看见他就抢他的钱,那几个学生又很敬畏小狗这种真正混黑社会的,有一次他们抢&ldo;吕恩&rdo;被&ldo;小狗&rdo;撞见,马上把抢来的钱都交给&ldo;小狗&rdo;,但&ldo;小狗&rdo;不仅拿走了钱,还拿走了吕恩背包里的那本《寻找无双》。这次是祝夏先演,他跳下自行车大力推了傅泽明一把,手上没有留力,傅泽明被推到撞到墙壁,语气冷静而麻木地说:&ldo;钱包在左边兜。&rdo;祝夏一手揪住傅泽明的雨衣领子,一手从傅泽明的裤兜里摸出钱包,打开瞥了眼,撇撇嘴用重庆话说:&ldo;有钱人屋头的少爷嘛,背包递给我,我也要。&rdo;&ldo;你们在爪子!&rdo;傅泽明正要接下去演,旁边忽然传来一声呵斥,一个四十出头的重庆大叔,打着伞向他们大步走来,浑身散发出正义的气息,义正辞严地继续说:&ldo;小伙儿长得人高马大的,让丁丁点儿个儿的娃儿抢哦!那个娃儿把钱包还给别个!&rdo;祝夏本来拉着傅泽明要跑,但听到&ldo;丁丁点个儿&rdo;几个字,立刻被摸了逆鳞,怒道:&ldo;你说哪个丁丁点个儿!&rdo;傅泽明忙扯住祝夏,把他拽上单车,两人骑着自行车&ldo;哧溜&rdo;一声滑远了,留下重庆大叔茫然地站在原地,不明白被害人为什么要和抢劫犯一起跑。回酒店附近,天已经全黑了,虽然夏天黑得晚,但雨天黑得早。两人骑了一天自行车,就是电动的现在也骑地腿软,他们经过洪崖洞时将车靠边停好,慢慢走回酒店。洪崖洞是临江的吊脚楼建筑群,一到夜里就灯火辉煌,亮光倒影在江里,被颤动的江水拉成一条条长长的光带。祝夏还对那句&ldo;丁丁点个儿&rdo;耿耿于怀,走着走着忽然问:&ldo;我这个身高难道算矮?&rdo;问完他看了眼傅泽明一米八四的身高,又觉得自取其辱,绝望地按住眼睛说:&ldo;算了别理我,我追过的一个女孩子就嫌我不够高。&rdo;他按住眼睛就看不见路,差点被一块翘起的地砖绊倒,傅泽明伸手一把拉住他。祝夏站定后感觉世界充满恶意,气得猛踹地砖。傅泽明在旁边看他踹地砖,有点想笑,问:&ldo;你现在有一米七六吗?&rdo;祝夏不踹了,悻悻回答:&ldo;一米七四。&rdo;傅泽明想了想觉得还好,说:&ldo;十六岁这么高差不多,你还会长。&rdo;两人继续往酒店走,祝夏苦恼地说:&ldo;不好说……算了,告诉你我为什么对重庆熟吧。&rdo;傅泽明便等着听。祝夏的语气颇为后悔:&ldo;我昨年和同学打了个傻逼的赌,赌我能不能只带五百块钱在重庆过完暑假,我赢了他就送我一套绝版乐高。&rdo;傅泽明不会跟人打这种赌,但不妨碍他觉得这件事有趣,追问道:&ldo;然后呢?&rdo;祝夏的语气已经变得悔不当初:&ldo;然后我就来重庆,怎么算五百都不够花,住青旅买六人间一个床位都要二十五一晚,去挣钱好多店又不招未成年,只有当棒棒‐‐就是当挑夫,找个竹竿就算入行,我担了一暑假大包肩膀差点担废!&rdo;说到这儿,他瞥一眼自己和傅泽明的肩膀高度,皱起眉道:&ldo;照理说我今年该猛长个子,不知道是不是昨年当棒棒压着骨头了,今年都没怎么长……郑艺博就是个傻逼!我竟然跟他赌我也是傻逼!&rdo;听起来是件辛苦的事,祝夏说来就很好笑,不过现在笑祝夏大概会生气,傅泽明努力忍住笑意。回酒店后,傅泽明先跟提心吊胆了一天的元元打电话,然后和祝夏一起脱掉雨衣,两人上半身衣服还算干,裤子却一直湿到了大腿,应该是骑自行车时被路面上的积水溅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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